脑鸽

孩子的战争

废弃工厂码着数十个铁桶，现在已经没人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了，也许只是工业染料，或是什么更危险的化学溶剂。佐伊见到那男人坐在铁桶上，一条腿盘着另一条腿摇晃着时不时碰撞铁桶发出声响。他注意到了佐伊，便同她挥了一下手算打了招呼。
说不清这是个男人还是个男孩，他的脸仍然稚气未消，但身型健硕不像个少年，他叼着烟，粉色的烟身，跟佐伊一样的黑魔鬼牌。
三四个成年人的拳头落在地上一块人形的东西上，那东西嗷嗷地叫着，边朝她的方向扭动，红肿的眼睛里挤出眼泪，希望佐伊施以援手。
佐伊没有。
她讨厌这样的行径，她的哥哥在严刑逼供，但她提供不了任何解决的办法，她不能向警方举报，警察署里也有他们的人。况且她不是真心诚意地想把哥哥关进监狱。
佐伊耸耸肩表示自己无可奈何，就绕过那堆东西找了个舒服的废纸堆坐下了。
“嗨！婊子！”那堆废肉见得不到帮助就变了脸，“你这小贱人被他们轮流上过是吧？”
佐伊眨了眨眼睛。
“只有野狗才乱咬人。”她从书包里掏出了一个手机，全新的翻盖手机，由查理·罗切斯特先生友情相送。她打开了一个像素射击游戏，开始咀嚼一块泡泡糖，“等你被逼着说出实话，他们就会把你的牙齿一颗颗敲掉。”
佐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她希望布莱克不要使用带钉子的球棒殴打这个倒霉蛋，那会飞出很多碎肉块，很快就会发出难闻的味道。
“他马上就会松口的。”布莱克说，“你想要他的牙齿吗？”
“不。”佐伊将一团像素射成肉泥，“我希望你早点退出，找个有前途的事情做。”
“我……需要扩大我的帮派。”布莱克皱起了眉头。
他明白一件事儿，他的妹妹说的一点没错，在这儿他没有半点前途。他必须离开这座小镇，在这儿他只能做些中转的小事儿，或者是逼迫那些不肯还债的借债人。他只能做个小头目，还要和别的帮派抢地盘，分钱贿赂警署的黑警察。他必须不引人注目，一个月前的那件事差点让他坐了牢，在这种地方一个死人就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那个杰克小子的死差点儿要了他的命，好在副手替他背了黑锅。
现在他缺一个得力副手，连逼供这点小事都要他到现场。布莱克不耐烦地敲动食指，他几乎觉得自己被困在这儿了，如果能到大都会，他肯定能闯荡出一番事业。那时候他会把佐伊也接过去受他的保护。
“你来找我做什么？”布莱克看了眼手表，“已经十点半了，你早该回家了。”
“我想去你的出租屋过夜。”佐伊眼皮也不抬地玩着手机。
“不，那儿不安全。”
“我不管。”
“……”
实际上佐伊已经回过家了，但她拿钥匙开门之后撞见了客厅沙发上两具交缠的肉体，红发女人发出浪荡的尖叫，碰撒了桌上的花生皮和半杯可乐，电视上播着流行的肥皂剧，十几个男女正举着发泡的啤酒放声大笑，“祝我们健康！”杯子碰到一起。佐伊本来想直接走进自己的房间再把门反锁，但那男人已经注意到了她，“那是谁啊？”他半撑起身。
“那小鬼是我女儿，不用理她，宝贝儿，我们还没完呢。”红发女人勾住男人的臂膀，“佐伊，厨房里有剩下的意大利面。”
“你要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她长得和你可真像……今后肯定是大美人儿……”
“噢，你可真讨厌……”
红发女人话还没说完，佐伊已经关上了门，她在楼道里站了一会儿转身下楼梯，用脚趾头想她都知道后面那句没说完的是什么：我可比那个蠢女孩漂亮多了。
佐伊对和肖恩绝交的事情开始后悔，她太轻率了，可肖恩真是气人！如果他肯说一两句软话她肯定不会对他大打出手，在查理的车里打做一团像什么样子。如果她没跟他绝交，那她现在就能去肖恩那里借住，而现在她如果不想睡公园就只能去找布莱克。

从生活作息上布莱克没比他们的母亲要好多少，狭小的出租屋放着一张沙发床，灯上积了一层灰显得灯光昏黄，墙角有蜘蛛网，电视不知道开了多久，满地的啤酒瓶和薯片碎屑。
“你该好好打扫房间！”佐伊试图找地方落脚，“这里肯定生出了不少蟑螂。”
“少废话啦。”布莱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我早就说让你回家去的。”
佐伊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他们在那儿坐了一会儿，佐伊注意到电视上那几个人有点眼熟，隔了一会儿她发现居然是几个小时前母亲和那个男人做爱时放的肥皂剧。她啊了一声。“真是持久。”她说，另一边一定早就结束了。
“你心情不好？”布莱克问。
“嗯，我跟朋友吵架了。”佐伊老老实实地回答。
“你说说看。”布莱克边说着边将束头发的绳子扯掉了，他脑后的马尾散落下来，一头跟佐伊一模一样的蓝发。
兄妹二人的对话十分生硬，他们显然很少坐下来面对面的对话。长期的帮派生活几乎让布莱克忘记了自己的本名，他只将“粉红魔鬼”铭记于心。他手下的一帮笨蛋替他取了这个绰号，就因为他时常叼着的香烟，当你拥有一个绰号之后就没人再叫你的本名了。
他的帮派规模太小，在这个镇上发展受限，跟着他的大多是些游手好闲的成年人，但他同样找到了一些愿意替他做事儿的孩子，比如吉姆兄弟，这两个孩子总替他们放哨。我们由此可以看出布莱克在对妹妹的了解上有多么匮乏，他甚至不知道吉姆兄弟就在佐伊的班上。
布莱克的手下认为他是一个性格暴戾喜怒无常的头领，他浅蓝色的双目在实施暴行的时候泛着老鹰眼里才有的凶光，但有时又十分忧郁，有几个人曾见过布莱克在暗室失声痛哭。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布莱克今年不到二十岁。
他的脑子里还装着类似美国梦的东西，但已经将自己扯到了社会的另一头。他本该继续上学，但母亲却不愿意支付他高中的学费，于是他半工半读，终于和打工店里的客人起了冲突被赶出了门，同时学校也因为此事将他开除。
那时候佐伊还在上小学。
从某种角度来说布莱克是成功的，如果他没有磕磕绊绊地走到今天这一步，那他此刻可能成为对立帮派的卒子，而且由于年纪太轻只能待在最下层，或者他已经进了监狱。布莱克的心里一直有颗暴力的种子，经过一番耕耘现在已经茁壮成长一株鲜艳的大丽花。他热爱鲜血淋漓，喜欢拳头落在肉体上发出的声响，他人的恐惧是他的盛宴，他知道佐伊厌恶他的行径，但他无法停止。
他听到了佐伊的抱怨，却没有真正的听进脑子里，他甚至没有办法好好劝妹妹去和自己的朋友和好。他绕过了让他厌烦的部分，直接跳到了孩子喜欢的东西上，“怎么，要我明天陪你去游乐园玩玩吗？忘掉你的那些烦心事儿。”
可怜的佐伊，她从哥哥这里无法听到安慰的话语，更别提母亲。而除此以外她没有任何真心朋友，唯一的一个正是她现在最烦心的。
她答应了。
毕竟，那又能怎样呢，佐伊，谁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孤身一人呢。她决定出门，布莱克叫住了她，她说得去二十四小时商店买支牙刷，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接着，她站在路灯下盯着昏黄光下的飞蛾看了好一会儿，觉得眼睛很疼，她伸手一抹发现自己流了一脸眼泪。

布莱克在沙发床上睡着了，蜷缩着身体像只疲倦的猫。佐伊找了条毛毯替他盖上，她叉着腰左看右看，她只能打地铺了。

布莱克的车。
车身布满了划痕和涂鸦，有的是他自己干的，有的不是。
他开车时喜欢打开所有车窗，为了避免风吹得头发遮住眼睛，不得不梳起了马尾。

他像所有人那样有喜欢和讨厌的东西，他倾心于猫而厌恶狗，喜欢在面包片上抹草莓酱而非花生酱。惯用左手，有时候会去游戏厅，抽奖的运气很差，不喜欢德国啤酒。布莱克挑剔染发剂的牌子，而常用的品牌停产了，他就买了二十瓶摆在家里。他在出租屋的墙上挂了不少蝴蝶标本。他喜欢用帆海利根的香水。

次日，游乐场。
查理怀疑克里斯提出来这里的建议仅仅是因为他自己喜欢。他兴冲冲地举着宣传册给他看，“在大象身体里旅行”的新活动，查理看不出这里面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现在他明白了，克里斯看中的根本不是什么在象身体里旅行而是其他的所有游戏设施。
他甚至能在旋转木马上待二十分钟，更别提过山车或是跳楼机这种更为惊险的项目了。在查理第十二次被铐在过山车的椅背上时他觉得自己像是提前被投入了地狱。一个小时后查理手里多了一样东西，克里斯射击赢得的奖品，一个巨大的粉色兔子玩偶。
查理沉默着，他不打算提出抗议，就让克里斯继续情绪高涨吧，今天是他的生日，他该感到快乐。
何况今天克里斯格外迷人，在查理的准许下他立刻脱下了西装翻出了自己的旧衣服。查理一直知道克里斯不喜欢西装，但他坚持认为作为他的管家要懂规矩，并且把表面功夫做足。
克里斯一副休闲打扮，宽松的白色衬衫配上一条卡其裤，那双靴子很熟悉，他第一次遇见克里斯时候他就穿着这双马丁靴。
这是身平凡的打扮，但你要知道，一个漂亮的年轻人无论穿什么都不能掩盖自身的光彩。
他时不时引来年轻女孩的目光，这点让查理讨厌，他讨厌引人注目。但克里斯本人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他正努力想让查理喜欢上游乐园。
“难道没有您喜欢的项目吗？”
“好吧。”查理想，他的好管家对自己沉浸游乐园的快乐感到愧疚，“去那里。”
他指的是最新装好的摩天轮，新刷的油漆闪闪发光，跟它相比其他的设施都略显陈旧，他猜克里斯早就对摩天轮跃跃欲试，只是打算把它作为黄昏闭园前的收尾项目来玩。现在太阳开始西沉了。
克里斯感激的目光投向他，查理避开了，有时候它觉得克里斯像条忠犬，让他有点手足无措。他养了一只猫，但和猫相处让他十分舒适。
就在这时，发红的太阳挂在天边传来暖意，游乐园里刮过的风混杂着爆米花冰激凌和热狗的甜腻香气，游客又细又长的倒影印满了地面。空气仿佛凝固了，查理察觉到一股陌生的气息，克里斯的敌意，他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说敌意或许不够准确……他很悲伤——混杂着恐惧，他看到了什么？查理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他看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人，那穿着粉色迷你裙的女孩，今天她显得有些忧郁，而另一个，显然是个佐伊一起的另一个人，他从未见过。青年的头发梳成整齐的马尾，嘴上有唇钉，穿着黑色皮夹克，长得和佐伊很像，但两个人走在一起像是陌生人。
这时候佐伊已经看见了他，她挥手，“嗨，小少爷。”
等他们离近一点，她显得有些惊讶，继续说：“我可没想到你还喜欢到这样的地方来。”
查理的目光却集中在佐伊身边的男人脸上，男人看了他一眼，转而视线移到了克里斯身上。那男人表情宁静，几乎是一脸漠然，过了几秒钟他的嘴角迸出一抹笑意，“哦，你们认识。”他说。
“他是查理·罗切斯特，是我的朋……算是我的同伴。”佐伊中途改了口，“这位是他的管家克里斯。”
“哦。克里斯。”布莱克重复道。
“他是我哥哥。”佐伊说。
“你心情不好？”查理问。
佐伊望着他，她和克里斯一样，是那种把任何事情都写在脸上的人。查理想或许他该介入安慰她，但他仍显得像个局外人，不知道该如何插手。
“这太好了。”布莱克说，“我正发愁，没法跟孩子相处融洽。跟十四岁比起来我太老了。你要去玩哪个项目？查理，跑火车？木马？茶杯？”
“摩天轮。”查理说。
“那太好了。”布莱克突然显得热情了起来，一手搭着佐伊的肩膀一手搭着查理的，好像他们突然就亲密无间了。
他们几乎是被推上了摩天轮，查理在关门的一瞬间后悔了，但很快他就离地有五米高了。他有一点恐高症，但又不想显露出来，只好死死地抓着扶手。
“我以为你们已经和好了。”查理说，“如果要找出一个最该生气的人应该是我，你们调查了这么久，居然没有半点儿有用的线索。我只剩一个月的时间了，你明白吗？”
佐伊仍显得郁郁寡欢。
她瞧着大玻璃窗外逐渐升高的风景，在查理几乎失去耐心的时候，她总算开始说话了，“我明白你说的，我又不是白痴。但肖恩又没来跟我道歉，只要他说一句对不起我就会原谅他的！”
“那你就去向他道歉。”查理说，“既然你想得到的是和解的结果，就别在这儿傻坐着。我不想等了，我需要你们帮助，如果你不想打，我可以替你打。我会告诉肖恩，佐伊哭的像个小泪人，祈求他的原谅。”
“不，不！”佐伊差点儿跳了起来，“你敢这么做，我就在这儿跟你打一架。我会试试的，但如果他还是那副嘴脸我立刻挂电话！”
佐伊掏出手机拨通了号码，她显得局促不安。电话很快接通了，“听我说，肖恩……”
“对不起。”
电话那头，肖恩说。

“我们也上去坐坐？”布莱克眯起眼睛盯着缓缓上升的车厢，“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克里斯和布莱克进了另一间车厢，他们面对面地坐着，气氛却像暴雨前那样沉闷。
布莱克说：“那之后我没再见过你。我知道你没死，但我以为你已经逃走了。没想到你还有胆量待在这座城镇里。”
克里斯的身体有些颤抖，那是因为他太生气了：“你怎么敢说这些话，布莱克。我谁都没背叛，你却让我成了叛徒，你甚至让自己人和他们那边的人一起追杀我，你真的是铁石心肠吗？”
“是你们为我起的绰号，我是魔鬼不是吗？我本该冷血无情，杰克的死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出气筒，他们可以不要我，但他们要一个重要的人。克里斯，自从你走后我缺少一个可靠的副手，什么事都要亲力亲为，从感情方面来讲我可是非常想念你的。”
“所以你可以因为需要抛弃我？”
“如果你要问的话，对，没错。”布莱克摊了摊手，“我知道这伤了你的心，但我本来没打算让你活下来。”
“佐伊呢？你是不是也可以因为需要抛弃她？”克里斯这样问本来只是句气话，但他却看见布莱克的眼神忽然变了。
他回答他，“不，我当然我不会舍弃我亲爱的妹妹。”
克里斯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会的。”他确定布莱克会的，尽管这个帮派小头领试图回答的坚定，但他仅仅是说出了这句话，却没有加入任何值得信任的语气在里面，任何人都能听出这是一句假话。是的，或许布莱克会因为“需要”抛弃妹妹而心痛不已，但这份悲痛绝对不会阻止他这么做。这的确是个冷血无情的男人，克里斯为佐伊感到悲伤。
事实上，布莱克的表情里有更多的东西。
布莱克对佐伊的感情没有那么纯粹，他的确爱她，但这份爱如同蜜糖里掺杂着蝎子尾巴，他始终无法忘记他再小一些，还住在家里时的事情。他们的母亲前后生下了两个不知道父亲的孩子，布莱克能确定母亲的心智仍不成熟，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会发生什么，她只是凭本能活过了一天又一天。母亲像个孩子，她总是愤怒，但她从未把愤怒发泄在更加年幼的佐伊身上，而他的身上却永远布满伤痕。他脖子上的一块伤疤是在他八岁时候留下的，她用一把利刃割伤了他的脖子，看见鲜血淌了一地却受了惊吓似的不知所措，老天！她捂着嘴，你流了好多血在地板上。他倒在地上抽搐着，却听不出她在心疼他还是在心疼地板。之后母亲叫来了救护车，他脖子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面无血色地躺在床上，一个和蔼的护士握着他的手轻轻对他说：“你不该乱玩菜刀，你的母亲很担心你呢。她说她会把所有刀具都收到橱柜里锁起来，再也不让你碰到。你不该让她这样操心，你明白吗……”他的脖子破了个口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在几乎杀死他之后，母亲有一段时间不敢再对他动手。就像母亲将对生活的愤怒发泄在他身上一样，他的所有委屈愤怒也有一个转移对象。为什么所有的痛苦落在他一个人头上，他的小妹妹就能安然无恙。而在佐伊替他喷止痛喷雾的时候他的愤怒又变了质。他想恨佐伊，但他做不到，他想爱佐伊，但他同样做不到。
包厢里的气氛逐渐沉闷起来，克里斯短时间内占了上风，但布莱克很快恢复了过来，现在他有点恼羞成怒。
“我说，克里斯，”布莱克咧了咧嘴，“当初在选择替罪羊的事情上，我还有其他的选择。但我选择了你，就因为你那副忠心耿耿的嘴脸，像条漂亮的斑点狗，人人都喜欢你，可我只想看看……看看你绝望的表情。我想让你倒在垃圾堆里腐烂招致苍蝇，或者死在哪个肮脏的臭水沟里。我的确很喜欢你，你是个好用的副手，又聪明能干，看上去还有个大好前途，但我更想毁了你，克里斯，毁灭的过程像是敲开核桃吃里面的果仁，那种甘甜的感觉让人如获新生。美妙，克里斯，美妙……我当初想你死后我要亲自为你收拾尸体，或许留下一部分作为标本，作为背叛我的下场给小伙子们看看，我会让他们引以为戒。我的确认真的想过了，或许留下你的头，等他们走了之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看着你，你一定会拿怨恨的目光注视我，你知道我们两个之间谁才是叛徒，但你却说不出一句话。光是想象那样的场景就让我兴奋的受不了，哦，克里斯，别那副表情看着我，这不是你想听的实话吗？”
克里斯闭上眼睛，他几乎不能呼吸。他极度想离开这儿，但他却在几十米的高空，他低下头，一只手捂住脸，他感到愤怒，可笑，悲痛，他喘着气，试图让自己语气平静：“我居然曾经愿意做你的狗，我真为自己感到难过。”
“可你是条听话的狗。你自己肯定不知道，我夸赞你一句你就会眼睛发亮，好像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的事儿。你带着手下的小伙子们做事总像是走什么正途，但实际上总不过是逼人还债罢了。你的手也是脏的，克里斯，我做过的所有脏事儿你也干过。除了背叛，我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叛我。我还是很怀念我们那些旧时光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说呢，我没有那么难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地看着我。但这同样是你的问题，克里斯，你像条狗一样认主人，什么都去做，杰克，你可能都不记得这个名字，对你来说他不过是一块骨头，我叫你去叼住它，啃光它。你知道你会害死他吗？你当然知道，但你还是去做了，没有半点犹豫。我是魔鬼，当然，但如果他还活着，又会怎么称呼你呢？反正不会是——亲爱的克里斯。”
“杰克？”克里斯皱起眉头，“杰克？”
他们沉默了好一阵，车厢外的风景变幻着，天色已经很暗，游乐园里亮起了灯，一些设施开始关闭，而摩天轮这样的夜间设施就更加的受欢迎。小广场上聚集了不少芝麻大小的人，他们有些戴着彩色发光的饰品，指挥挥动双手，乐队开始了他们的演奏。
“你听过那个，在摩天轮最高处接吻的情侣的说法没有？”布莱克突然说，他们的车厢已经抵达了最高点，开始缓慢地下降。
克里斯抬头瞥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佐伊和查理。”布莱克斜靠在椅背上，一只手摸着下巴，“你觉得怎么样？”
这回克里斯回答了，“你想做什么？”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小子，他穿的像个富家子弟，我却在这个镇上没听过他的名字。何况他若是这个镇上的人就绝不敢随便收留帮派的背叛者。你别这样看我了，斑点狗。所以，查理·罗切斯特，这该不会是那个罗切斯特吧？嗯？克里斯？我知道罗切斯特家族跟黑帮有联系，最近又死了家族领袖。那边现在肯定一片混乱，如果你能撮合查理和我妹妹，我可以凭借这个关系去大都会那边闯荡。你会得到好处的，克里斯，我们甚至可以重新开始。”
克里斯忽然笑了，“真好啊，布莱克。”
“你同意了？”
“不。”克里斯说，“我想起杰克是谁了。”

我们且不提肖恩和佐伊和好这件事，这本身从头到尾都是场闹剧，一点孩子之间争吵的小事，没什么好一说再说的，我只能说他们现在的关系比以前更加亲密。
我们说说克里斯。
那天晚上克里斯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查理，“我一开始的确没想到。您在梦里见到的，脸上涂着油彩的卷发男孩是谁。但布莱克提醒我了，他叫杰克，是我曾经害死了他。在我告诉您这件事后，您可能会对我心生厌恶，如果您无法再忍受我在您身边的话……”他说，“我会离开。”

对于克里斯来说杰克不过是他接到的一个任务对象的名字，在这件事过后他就把男孩的名字、长相和身份全都抛到脑后去了。克里斯平易近人，性格温和，但这不妨碍他的冷漠无情，他仍然可以对任务对象进行非人的虐待之后再把对方忘的一干二净。他所忠诚的对象只有布莱克。在他的脑海中始终存在这样的印象——只要他足够忠诚就不会被抛弃，而从孤儿院开始他已经被抛弃了一次又一次，这句刻板的话却始终刻在他的脑子里成为一种信念。甚至在他被布莱克抛弃后他仍未丢弃信念，又开始认查理做自己的主人。总之，克里斯全心全意。
布莱克一开始对他这种态度十分享用，后来便肆无忌惮起来。那时候布莱克找了个金发碧眼的漂亮情人，在床上打的热烈时突然一个电话要克里斯立刻过来。我要你参与我们，布莱克说，这大概是他和那正笑得花枝乱颤的女人打的一个赌。克里斯深知这一点，但他没有拒绝。之后他不得不为女人和布莱克口交，又跟他们玩起了性爱游戏，而最后，布莱克悄悄对他说：这个女人是从外地来的，我要你现在用枪杀了她，然后去把她埋掉。没人会发现。而在他的手几乎摸到了腰后的手枪时布莱克按住了他的手：这是个玩笑，你这傻瓜！他说。布莱克是个疯子，克里斯一直知道这一点。曾经有一次他递给了他一把手枪，要他在警察来之前吞枪自尽。他扣动了扳机。那当然是一把空枪。但的确曾经有人因为布莱克的恶劣玩笑丢了一根大拇指。克里斯提醒他：您最好把所有的恶劣用在我身上，对帮派成员只展现您的魅力。否则会失去人心。
他猜布莱克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杰克正是一个年纪轻轻的没用废物。他的思想混沌不堪，糊里糊涂地退了学加入了帮派。
“那肯定是个废物。”布莱克说，“否则他就会加入我这边。”
布莱克之所以这样说，只因为那男孩加入了死对头的帮派，两个帮派之间隔三差五就有人受伤。那段时间他成天想着搞垮死对头好一家独大，而杰克正是个好契机。
“杰克在背叛帮派前甚至没人知道他的名字，现在他可是大名鼎鼎，克林特的人全都想要他的脑袋。你知道背叛帮派的罪名，克里斯。”布莱克喜上眉梢，“更可笑的是这个白痴也不想去警察那做个悔过者，不知道是怕被黑警送出去还是怕被判刑。还是干脆觉得这样长此以往克林特就会放过他。这是个好机会，克里斯。”
布莱克要他找到杰克，骗取他的信任，得到克林特帮派的重要信息好伺机整垮他们。至于是帮派自己行动还是把消息卖给警察，那要看克里斯得到消息的质量了。
当克里斯找到杰克的时候是在一家便利超市，那男孩已经吓得不成样子，他本来就又大又圆的眼睛瞪的几乎要掉出来，兜帽滑落露出了一头又浓又密的黑色卷发。
“不用害怕。”克里斯说着替他又把帽子戴上，“我是来保护你的。”
克里斯很清楚无论自己成功与否，这个男孩都死定了，但此刻他似乎还什么都不知道。男孩用狐疑的眼神打量着克里斯，对他来说，亲切迷人的克里斯多少像是上天派来的保护神，他眼里的戒备很快就消失了一些。
“你应该知道我，我来自布莱克的帮派。”发现男孩又开始戒备起来，克里斯不慌不忙地接着说，“你应该知道我们和克林特的关系，我们不会帮助克林特的。正相反我们想要打垮他，为此我需要你的帮忙。”
“这里说话不太方便。”男孩低声说，他用余光不断扫视四周，生怕突然出现一个拿着枪的人指着他。
克里斯决定帮男孩藏好，他这样几乎像是白牛身上的一个黑点，扎眼的吓人，如果他不藏好他，恐怕在他套出男孩话之前他就已经死在克林特的人的手上了。
“那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我叫杰克。”男孩打开了出租房的灯。
“我知道。”克里斯四处打量着，这间屋子显然需要做一些基本的伪装，并且这男孩再也不能出门了，否则对于他的任务太危险，“你可以叫我克里斯。”
“那么克里斯，你打算怎么帮助我？”杰克一进屋就爬上了床，甚至没有脱掉鞋子，他蜷缩在床角，好像这样就更加安全。
克里斯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杰克，这男孩未免太消瘦了，几乎像颗豆芽菜，黑色帽衫和牛仔裤都有些脏兮兮的，他猜男孩也没胆子再去洗衣房。恐怕今天去便利商店也是他鼓起勇气才出的门。简直像只蜗牛。
克里斯决定不着急开口询问。房间里飘荡着一股腐烂的味道，他找到换气系统打开。小房间里只有一张桌子，上面摆满了速食品的垃圾，大部分都是吃剩的汉堡披萨饼和肉酱面的残骸，令他惊讶的是压在最底下一角的居然是一大盘高级寿司，但现在也已经长毛了。房间的地面上竟是垃圾和杂物，杰克已经躲了三个星期了。
“你需要清理这些东西，”克里斯说，“否则你会因为这些生病的。”
他花了一个多小时替杰克清理房间，装了几大袋子垃圾。
克里斯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杰克的床前，“现在，我们谈谈。”
杰克看着他。
克里斯说：“你瞧，杰克，事情很简单。你把你知道的，关于克林特的事情告诉我，我们就能整垮他们，再也没人能威胁到你，杰克，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去远方的城市也好，继续留在这个城镇上也好，甚至你可以加入我们的帮派，只要你愿意。”
“我再也不想加入帮派了。”杰克摇头。
“那你可以继续上学，或者找个工作。”克里斯笑着说，“你会是个自由人，杰克。”
“可我不能告诉你。”那男孩盯着他，“如果我告诉你这些，我对你们就失去了价值。你说你会保护我，但那时候你可能会一走了之。”
克里斯眨眨眼，他说的没错。
“没关系，我们不用着急。”克里斯说，“今天就到这里吧，我会把这些垃圾拿到地下的垃圾房，你不用再出门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当天克里斯和布莱克的通话记录。
克里斯：我需要一点儿时间，杰克看出了我的目的，他担心我会在事成之后弃他于不顾。
布莱克：噢，真的吗！（大笑）看来他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愚蠢。你要让他信任你，克里斯，你可以用任何手段。你要让他相信，告诉我们是他唯一的出路。
克里斯：我会想办法。
布莱克：别用太久。我也需要你，克里斯，这个蠢男孩可不是你唯一的任务。
克里斯：我知道。
布莱克：对了，等你事成之后，回来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克里斯：……
布莱克：你可是大功臣！那是你该得的，我等你的下次电话，斑点狗。

斑点狗。那是克里斯刚加入帮派的时候就得到的绰号，布莱克这么叫他。布莱克曾经邀请克里斯到他的公寓里看“101忠犬”，他说那是他最喜欢的动画片，他想饲养那些忠心耿耿的斑点狗，但也想把他们做成最漂亮的大衣。这是布莱克亲口对他说的。

次日，克里斯再次来到杰克的藏身所。
男孩盯着猫眼看了十几秒钟，但他难道不知道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打烂木门射穿他的脑门吗？
男孩的确是个蠢货，看起来像只担惊受怕的小鹿。

一个星期后，杰克向他吐露了心声。
“我太害怕了。”杰克说，“我后悔极了，怎么会选择跟克里特一起鬼混，我本来可以继续读书，或者帮妈妈管理店铺。我怎么就像现在这样走投无路，或许我可以逃跑，到别的城市去……”
克里斯对杰克毫无同情，他不是会因为凄惨而动容的那种人，那样的人不适合入帮派。每个还不起高利贷的人都在他面前哭的像个泪人，有些还用刚刚及膝的儿女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老妪做挡箭牌。他会带人威胁他们，殴打他们，以至将他们的家搬空，打碎他们的门窗。但虽然如此，即便克里斯的内心甚至没有任何情感波动，他仍然显得亲切温和，甚至过于温柔了，他替杰克擦拭泪水，这跟男孩像是身体里有一片湖，眼睛里总能源源不断地冒出清泉。他捧着杰克的脸，说些安慰的空话，他暗示杰克不能逃跑，克林特会发现他并在半路劫杀他。
“啊，克里斯。”杰克感动地说，“我真不知道没有你会怎样。”
克里斯觉得时候到了，如果现在他在这里停留更长的时间，他就能从杰克的嘴里得到那些他想要的话。
“杰克，今天我得在这儿多待一会儿。来时候的路上有个人跟着我，或许是克林特的人，他没发现我进来这里，不过应该还在附近徘徊。”克里斯斟酌地说。
“哦，你当然能。”杰克说，“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那天晚上克里斯借杰克的床小憩，他知道杰克就在他旁边看着他，他任由男孩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他睁开眼睛。
男孩的目光显得肆无忌惮，他受到暗示感到自己与克里斯的关系更加亲密，他认为克里斯是自己的安全港。
这非常好。
“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情。”克里斯说，“我很快就不能来这儿了。克林特的眼线已经发现了我，我再来的话会给你带来危险。”
“但……但是……”杰克面露恐慌，“那我该怎么办呢？”
“你得快点做决定。”克里斯叹气道，“时光不是无限的。”
那时候杰克心中已经有了决断，实际上他没有太多选择，他将自己逼到了绝路上。克里斯同意陪杰克喝两杯，他看着这个可怜的胆小鬼将自己灌醉，试图让自己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变得足够勇敢并能做出一个决定。
至于结果，我们只能说那天晚上杰克交出了自己的底牌。

克里斯要杰克在那里等他，杰克足足等了一个星期，如果他的出租屋里有电视可以看看本镇新闻的话就会发现警方已经根除克林特帮派的消息，克林特本人已经落网。但他不敢离开出租屋半步，他在等克里斯带他脱离苦海，等到的却是克林特的余党。
他们将他拽出出租屋的一瞬间杰克甚至在心中为克里斯辩白，他一定是陷入了危险，他绝不会弃他于不顾，他答应过的。但克林特的手下却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布莱克将从他那得来的消息全都卖给了条子，他不过是颗弃子。
布莱克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保护杰克，他讨厌杰克这种人。克里斯不会给他任何建议，他只会执行命令。如果当时他费一点吹灰之力保护小人杰克的话，事情就不会像后来那样发展。我们已经说过，这是个小镇，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新闻，某个帮派被根除固然值得鼓掌欢呼，但一个男孩的惨死更能抓住人们的眼球。
骑士大道的所有居民都看到了那辆燃烧的轿车，虽然尸体已经被烧焦，但法医鉴定死者生前备受折磨。他被挖去了眼球，割掉了鼻子，敲掉了所有牙齿，失去了所有的指头，才被绑在了轿车上。这是对背叛者才用的重刑。
居民们切身感受到帮派力量的可怕，他们发出呼声要求铲除布莱克的帮派。自下而上的力量让警局备受压力，布莱克在警局里的力量也不得不和他谈起条件。
“你必须抓几只领头羊给我们，否则这件事无法结束，那群居民会不依不饶地缠着我们。”
布莱克只能同意这件事。
不管他抓的另外几头肥羊是谁，克里斯是势必脱不清关系的。布莱克不想背负杀死功臣的罪过，便以警方胁迫为由让克里斯连夜逃跑，转过脸又对帮派成员说斑点狗不满自己给他的犒赏已经叛逃。为了不让自家帮派落得像克林特那样的下场，布莱克的帮派成员开始对克里斯进行围剿。而余怒未消的克林特余党也在找下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失去保护的克里斯正合他们的心意。警方也不得不对这次案件的关键人物进行追捕以安抚群众。
克里斯甚至陷入了比杰克更加不堪的境
地。他走投无路，整整两天他只睡了三个小时，在第三天晚上他的腹部中了一枪。是布莱克的人打的。他很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他除了东躲西藏外毫无办法。腹部的伤口不停渗出鲜血，他咬着牙，额头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他的头也痛的厉害，脑子也不再清醒。他撑不久了。
他费尽力气拐进一条巷子，他知道很快就会被发现，不管是哪一边的人只要顺着血迹就能找到他。
他几乎已经将那惨死的男孩抛在脑后，但现在他又回想起来，不知道自己会有个怎样凄惨的死法。克里斯笑了。

“我头一次见到沦落到这个地步还笑的人。”

克里斯顺着声音望去，一个穿着得体的小男孩站在巷子口，他面色严峻，但有些气血不足，看上去十分苍白。
“我顺着地上的血迹跟到这儿，我以为是只不小心被车撞到受伤的流浪狗。没想到是个人，哦，我想起来了，这个城镇最近发生了帮派内斗。我记得你的脸，是唯一逃走被通缉的对象。”
男孩走近他，“你受了什么伤？刀伤？枪伤？如果子弹还在身体里就不太好办了。”
“你……”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查理。我想和你做笔交易。”查理说，“我需要你劫持我，以我做人质离开这座城镇。我活不久，你不用带着我太久，我可以给你写一封推荐信，你可以去大都会找我叔叔，他会给你一份活干。你们这种小帮派根本没机会接触到的，罗切斯特家族，你应该听过。不过你也没有太多选择，要么听我的，要么被追捕。既然连我都能走到这儿，我想警察来这里用不了多久。成交吗？”
查理伸出一只细长苍白的手，他发现克里斯没法握住他的手之后，又将手缩了回去。
“成交吗？”他又重复了一遍。
克里斯点了点头，他眼前出现了一些灰色的斑点。
“好，你们帮派平时去哪里治疗？肯定有些医术高明又行为不端的医生能帮你，我要你给我地址。我要在你失血过多之前把你带到那儿。”
在上了一辆出租车之后，克里斯的意识终于离他而去了。他不知道多久，等他意识恢复的时候，他听见查理正在询问医生。
“你的意思是说他暂时不能走动了？多久，要到什么时候？”
“怎么说也要等伤口痊愈。”
他试图坐起来。
“哦，你醒了。”查理发现了，但并没有过来扶住他，“你最好不要乱动。医生已经取出了子弹为你治疗，但我不确定你乱动的话会出什么事儿。我们的交易要变一变了，先生。你在短时间内不能走动，也就没办法劫持我，所以我不得不收留你到你康复的时候，我没法把你交给警察或者帮派，那样我也很难撇清关系。不过你还有其他能帮我做的事，比如我现在有个讨厌的管家，我要你帮我一起赶走他。我要为自己选个好死法，我可不想死前还受人监视郁郁寡欢。至于你的通缉令，我想我有办法撤销它，不过需要点时间。”
“医生……”克里斯有气无力地提醒道。
“我知道，他不会说出任何事情的。我给了他大笔的钱，下次我带你来时还会给他另外的部分。”
“克里斯，你真是幸运儿啊。”那医生说。
克里斯皱皱眉头，想了想自己经历的一切，他不同意这个说法。

年轻人痊愈的很快，他很快就完成了查理交代他的任务，恢复健康。在此期间克里斯了解到了查理的处境，多不幸的人啊。他叹息着。在他的脑子里又形成了在孤儿院里产生的那套固有的逻辑，查理是他的新主人，他那不长记性的忠诚又回到了他脑子里，他可以为查理做任何事。尽管查理已经没几天可以活，但谁又会不相信奇迹呢。
时而他回忆起布莱克那张满是笑容的脸，斑点狗。
你这斑点狗。


查理盯着克里斯看了好久。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样的事儿赶你走？”查理说，“不，克里斯，我不会。现在我需要你，就像你需要我一样。”
“您能这样讲我感到荣幸。”克里斯真诚地说。
“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你在游乐场的表现那么奇怪了，如果你想的话我甚至可以替你解决布莱克。他不过是只小虾米，他让你做这种事并且你还能成功，不过是因为这里是个帮派尚未成体系的小镇。如果是在大都会，杰克这种人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上级是谁，他只能见到联络人，更别说供出能摧毁一个帮派的信息了。要我说，克林特和布莱克领导的不过是两个流氓团伙。”查理轻蔑地说，随即他又转变了语气，“不过克里斯，我不是布莱克，也不是你之前遇到的所有人。有人会对你的忠诚感到压力或者不屑一顾，但我很喜欢这种品质。我需要有一个你这样的人，这让我安心。”
查理抓住克里斯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不知道我的心脏还能跳动多久，但我要你清楚，只要这颗心还跳动一次，我就不会抛弃你也不会背叛你。在我死后你会离开，你会找到新生活，但我要你永远记住，你曾经的主人叫查理·罗切斯特。”


那个夜晚结束了。一对敌人再次相见，一对好朋友和解，一对苦命人互相吐露心声。但我们得了解另一个夜晚，那个夜晚就没有那么甜蜜了。
在发生那起惨案的晚上，月亮惨白，像被人啃过一口颤巍巍地挂在天上。风很大，几个垃圾桶倒在路边，一辆绿色轿车顺着骑士大道的坡道滑行，安静地燃烧着。
居民们是被汽车的警报声吵醒的，轿车最终撞到了另一辆车停了下来。那是一辆蓝色保时捷，主人是B座403号房的肯特夫人。
几个居民探出了头，一个人发出惊呼，更多的人围到窗边。
几个穿着睡衣和拖鞋的居民走到了案发现场，当他们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发出了更多的尖叫。
报警！快报警！
警车很快抵达现场。接着就是灭火，鉴定，拖出尸体。几个警察吐了，在这个路灯倒地挡住马路都算新闻的城镇上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一个男孩自始至终地站在街边，一言不发。他望着那焦黑的尸体被拖出来，发出令人厌恶的味道，一个烧黑了的徽章从车里掉了出来，男孩捡起来，仔细端详了一番，又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一块东西。
他把它们放在一起。
一模一样的徽章。
他想起这是自己中奖得到的徽章，他觉得徽章很酷，又像是护身符就随身带着。
他意识到自己死了。
死去的杰克仍能感受到大风刮过脸颊的生疼，他感到自己哭了，就摸了摸他的脸，发现手上满是黑色。
警车已经开走了，围观的人群也开始散去，很快现场只剩下了杰克一个人。他从对面服装店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
他的脸上满是油彩，看上去滑稽极了，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他的眼泪不断落下来，但他抹的越多脸看起来就越花哨可笑。
忽然杰克被罩住了，他不再感受到那可怕的寒意了。那是一件暗色袍子的一角，一个高大的男人替他遮住了大风。
“你好，杰克·米德。”那人缓缓说。
“你是谁？”杰克仍有点哽咽。
男人的嘴角弯了起来，眼中闪烁着红色的光。
“我是死神J。我来接你。”

我们可以说是机缘巧合，正逢死神J上一个助手离去，他需要一个新的助手。有未了心愿的灵魂最易利用，何况这个灵魂有这么多的怨恨。再加上……他觉得杰克脸上永远擦不干净的油彩非常有趣。诸多理由让死神J将杰克留了下来而不是送往地狱，但我们不能因此就说死神J重视杰克，杰克对他而言，不过是个排解死神生涯寂寞的玩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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